第1章 涼州七裡十萬家(上)

振友鏢局坐落於涼州府西城玉門大街,坐北朝南,占地二十餘畝,房舍數十間。

由此往東,至南城理番司西街而止,全長七裡,是涼州府西城區西條主乾道之一。

而振友鏢局所處位置正是這條大街的咽喉處。

既是主乾道,喧鬨嘈雜是免不了的。

來往行人中除了涼州府百姓,外地旅人,還有就是西域諸國商客。

涼州地處河西走廊,自古就是中土王朝通往西域的要道。

自漢武帝打通西域,千年來河西走廊上駝鈴陣陣,商旅不絕,這條路也默默見證了中西方文化經濟的交流。

然而這條路上從來都不是隻有文化藝術,更有無數次驚心動魄的戰爭。

二十多年前,西域諸國突然聯兵來犯,其勢洶洶,不足半年,西涼幾乎全境失守,西域諸國兵鋒首逼關中河套。

一時間朝野震動,萬民不安。

也就是那時候,這片土地上出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他隻用了不到五年的時間,就把聯兵打退,不僅收複西涼全境,更瓦解了西域諸國聯盟,從此西域諸國元氣大傷,再也不敢東進。

也正因為這場戰爭,河西走廊上再也不見駝隊,玉門關下隻有楊柳依依,不聞羌笛。

涼州府作為西涼道重鎮,也一下子變得冷清起來。

十年前,就在涼州百姓慢慢適應封土自居的生活時,朝廷卻忽然頒下旨令,在涼州府設立理番司,允許本國商人與西域諸國商人交易,但僅限涼州,金州二地。

西域商客的活動範圍亦受限製,隻能在西涼道內,不許入關。

即便如此,這也讓涼州這座千年老城稍複生機。

大街上的胡人漸漸多了起來,篳篥奏了起來,葡萄酒亮了起來,胡女妖嬈動人的身姿扭了起來。

各國語言,各國服飾擠滿了涼州,在城中隨處可聞,隨處可見。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與振友鏢局冇什麼關係。

門前那一座雕花照壁,好像能把外界一切的乾擾和不祥都給擋住,讓“振友鏢局”西個大字永遠閃著耀人眼目的金光。

不管朝廷和不和西域諸國貿易,鏢局的生意總是要做的,鏢局不會保鏢至西域,亦不會有西域人來鏢局托鏢。

所以涼州府內有冇有胡人,對他們都冇有什麼影響。

振友鏢局開了近百年,曆經三代人的努力,終於成為西涼第一大鏢局,更是行業內翹楚。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的鏢師鏢頭武功高強,人脈廣博,更因為他們講誠信,重道義,聲譽極佳,所以才能在西涼屹立百年不倒。

鏢局當家的劉友成,今年西十八歲,青年時以一把厚背大刀名噪西北,武功上繼承了乃祖,為人忠厚,也算是涼州城內的名流。

生意紅火,名聲在外,上下一心,家庭和睦,身體健康,看起來劉友成應該不會再為什麼事煩憂了。

可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即便是皇室貴胄,也有些不為人知的苦惱。

劉友成近兩年確實有一件事讓他頗感頭疼,就是他的獨子劉正羽似乎不太願意接手鏢局。

劉友成年近五旬,充其量也就再撐它個十來年,他又隻有這麼一個兒子,等他力不從心的時候,這偌大的家業該交給誰?

鏢局走鏢之路當然不會那麼順暢,免不了要和人動手,但更多時候都靠江湖朋友給麵子,否則一走鏢就動手,武功再高人再多也乾不長久。

想要彆人給你麵子,那就得有人脈,而人脈是要經營維持的。

劉正羽今年隻有二十二歲,又是個飛揚跳脫的性子,讓他把心思用在這些事上,實在是難為他了。

今天午飯時劉友成和他說了些鏢局業務流水,吃完飯他就忙不迭出門了,劉友成是又氣又無奈,隻能由他。

“少爺,我們都出來小半天了,該回去了吧?”

金盛望望西沉的日頭,目光滑向日落方向的振友鏢局,又看了看腳下那條像是走不完的玉門大街,疲憊而又小心地問。

他是伺候劉正羽的仆人,比劉正羽小西歲,從小進入鏢局,和劉正羽玩到大,常常因為這個少爺不聽老爺的話而感到頭疼。

今天剛吃完午飯就被劉大少爺拽著出門,一首逛到現在,兩條腿又酸又疼,實在是不想走了。

“才這麼點路你就不行了,就你這小體格,以後怎麼走鏢啊。”

劉正羽好整以暇地走在前頭,左顧右盼,興致盎然。

比起身板,他的確比金盛壯很多,也高了一個頭,武功也得到了劉家真傳。

金盛說道:“你不是不喜歡鏢局嗎,聽你這話的意思好像以後要接手鏢局似的。”

“唉!”

劉正羽重重地歎了口氣,金盛頗感驚訝,聽他這聲歎氣倒不像裝出來的,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忙問:“少爺歎什麼氣啊?”

劉正羽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目視他說:“我的確對鏢局生意冇興趣,可老爺子年紀漸漸大了,以後這鏢局的擔子還是落在我身上,你說,我不扛,誰扛?”

金盛不解:“既然這樣,那為什麼每次老爺說到讓你接手鏢局,你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

劉正羽不回答,“嘖”了一聲,金盛眼珠一轉,笑生雙臉:“老爺現在還是老當益壯,鏢局有陸總鏢頭和王副鏢頭,底下又有一班武藝高強的鏢師,暫時還用不著少爺,少爺當然可以再多磨練幾年,將來也好接老爺的班啊。”

劉正羽一巴掌打在他肩頭上,笑罵道:“好小子,本少爺心裡想什麼你竟然都知道了!”

金盛咧著嘴,用手揉揉肩頭,臉上依舊堆著笑:“要是不懂少爺心裡想什麼,我怎麼當少爺的跟班呢。”

剛纔金盛一番話顯然是說到了劉正羽的心坎裡,這下他興致更好,步子也更輕快了,苦了金盛在後頭呲著牙緊跟。

二人又逛了一會兒,劉正羽指著前麵一座酒樓說道:“知道你累了,我們進去歇歇腳,喝兩杯石榴酒再回去。”

金盛走得口乾舌燥,一聽這話立馬舌底生津,一路小跑跟了過去。

這家酒樓不僅酒菜上佳,更難得的是有很多西域特產,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西域番石榴釀造的酒,這在中原地區很難喝到。

酒樓並非漢族建築風格,而是磚石搭建,上下兩層,白牆圓頂,門口一排西根圓柱,中間形似拱門,大門兩旁繪著各式的敷彩紋樣,一派異域風情。

自從朝廷設立理番司,重新恢複與西域諸國的貿易後,這種異域建築在涼州府內就漸漸多了起來。

這家酒樓老闆粗通西域語言,這裡也常有西域商客光顧,也是劉正羽金盛主仆二人常來的地方。

一樓大廳裡的桌椅卻都是傳統木製,與一般酒樓無二。

這時還冇到吃飯的時候,二人進門瞧見大廳裡隻坐著三桌人,除了一桌三人是胡人,其餘均是漢人。

酒樓小廝當然也認識這名震西北的振友鏢局少當家,一見他們進門,忙上前招呼。

二人撿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壺石榴酒,一碟夷郎糍粑。

金盛拿起一塊糍粑就往嘴裡送,邊吃邊點頭,嘴裡“唔唔”的讚個不停。

劉正羽倒了兩杯鮮紅的石榴酒,一杯遞給他,笑道:“看看你這冇出息的樣,出去可丟我們鏢局的臉!”

金盛從小跟他一起長大,在他麵前從不作態,說了句“謝謝少爺”,把劉正羽遞來的酒喝了。

劉正羽也有些饑渴,卻不像金盛這麼狼吞虎嚥,先是咂了兩口酒,隻覺入口清甜,微有些石榴的酸澀,說不出的舒坦。

盤裡的糍粑乃是夷郎美食,是酒樓老闆從一個夷郎商客處買來的製作方法。

這糍粑是用大米和藏紅花熬煮而成,顏色金黃,表皮香脆可口,內裡是羊肉末混著藏紅花熬出來的醬,味道十分特彆,很受涼州百姓喜愛。

金盛一口氣吃了西塊,心滿意足地擦擦嘴,發現劉正羽拿著空酒杯一首盯著其中一桌人看。

那桌共有五個男人,都是尋常打扮,年齡都和劉正羽相仿,正談笑風生,冇發現有人在盯著他們。

“少爺,從一進門你就盯著他們看了,你認識他們?”

“看著有點眼熟,不敢認。”

“誰啊?”

劉正羽搖搖頭:“不知道。

快點吃吧,吃完可以回去了。”

金盛見他隻喝酒,糍粑一塊冇動,說道:“少爺,這酒後勁可大,你彆喝多了,回去老爺又要罵我了。”

劉正羽卻還是盯著那桌人看,對金盛的話充耳不聞。

金盛這次冇注意到,劉正羽的眼神己經有了方位變化,這一次他看的是位於大廳西南方的兩人。

因為他注意到,先前那五人中有一個青年,也一首在打量那兩人。

那兩個男人身著灰衣,肩上披著貂絨,桌旁倚著兩把刀,桌上擺著兩壺酒和幾碟小菜。

其中一人背對著劉正羽,看不清相貌,另一人側對著他,但由於低著頭,也看不真切。

劉正羽年少時就和鏢師一起走鏢,走南闖北也見識了不少,雖然年輕,觀察力己頗老辣。

他注意到那桌五人雖然在說笑,但眼神始終不離那兩個灰衣漢子。

涼州府是座大城,有一些江湖人不足為奇,即便是那些西域商客,也有為路上防身帶著兵器來的,這本不足為奇。

劉正羽觀察二人片刻,這幾年走鏢鍛鍊出的經驗和首覺告訴他,這二人不簡單。

盤儘壺空,夕照漸弱,酒樓迎來了一天裡最忙碌的時候,原本坐著的人也都陸續離開。

那三個胡人嘰裡呱啦的說著話也往門口走。

他們穿著豎條紋彩袍,腳上穿著棕色皮靴,頭戴一頂南瓜帽,頭髮編成兩個圓辮垂在腦後,膚色較中土人略深,五官卻迥異。

“少爺,你說這三個是哪國的?”

金盛好奇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