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逛畫展 一個藝術家的蛻變,哪有那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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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底的上海,

的確比勁鬆熱的多,但相比後世的上海,還是涼快的。

大概是因為昨天剛下過雨,

今天天氣一熱起來,蒸騰著水汽,儼然是個小桑拿天。

沈老師下午要先去拜訪一位國畫前輩,於是讓最靠譜的華婕帶隊,

等下午三四點的時候,

他會返回來跟孩子們在畫展匯合。

在此之前,華婕他們大概有2個多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

於是,在去畫展前,錢衝先拉著大家拐到了邊上的冰淇淋屋,請大家一人吃了幾個球的冰淇淋。

最後拖無可拖,

才被華婕拽到畫展門口——

大家終究還是很害怕,

不太想直麵畫展,萬一走進去後,

發現一堆比自己畫的強的,

那要怎麽辦。

方少珺在門口搶著付了票錢,

隨即四個孩子在‘導遊’華婕的帶領下,組成一列走進畫展。

穿過兩人看守的檢票口後,華婕便被眼前的大別墅驚呆了。

上一世她也路過這裏過,但私宅不開放,始終冇機會走進來,

冇想到這間幾乎成為上海經典文物建築的大別墅,

居然曾用來開畫展。

踩在小石板路上,她從左到右掃過,忍不住想:這一套,

即便是在這個年代,價格也得過億吧?

“你好,請問喝什麽飲品?”門口服務區的漂亮姐姐探頭詢問。

華婕點了杯橙汁,然後被遞了一張畫展導覽圖,和一杯用高腳杯盛的橙汁。

道謝後,她輕品一口橙汁,覺得自己有點英倫淑女參加宴會那個味兒了,再往前走時,邁出去的步子都優雅了幾分。

結果回頭一看,便見錢沖和陸雲飛齊齊將點的飲料仰頭一口悶,然後在服務區漂亮姐姐震驚的表情下,將杯子還給對方了。

這倆孩子嫌捏著個杯子逛畫展累贅。

華婕和方少珺對看一眼,想了想,也站在門口就把橙汁喝了,先後還杯子後,隻背著小書包,拿著一張導覽單,清清爽爽逛畫展。

放在院子裏擺著的畫架中的油畫,都用小亭傘等遮陰的東西罩著,避免油畫被陽光過度炙曬,同時也為觀畫的人遮陽。

賞過幾幅畫後,華婕便發現,放在室外的畫多半都是風景油畫,或者背景為室外的人像畫等。

鼎鼎大名的印象派,就起源於室外創作和寫生,以氛圍感著稱,靠實眼實景的觀察來進行真實風景及人物等的創作。

如莫奈的係列畫《倫敦議會大樓》,就是在同一的位置進行連續作畫,然後創作出不同時段、不同光線的同一場景。

清晨,議會大樓灰藍朦朧,黃昏,議會大樓被金色籠……

不同時間,光影不同,靜物的清晰度、對比度不同,光色不同,影子的方向不同……

在這樣的寫生創作中,人們發現,原因室外的陰影不是純黑色的,原來人的皮膚可以在環境色下變成綠色,原來淩晨的黃色建築可以呈現為藍色……

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發展過程中,隨著風景畫派巴比鬆畫派和印象派的發展,也有越來越多畫家走出畫室,寫生自然。

如此多年下來,這一個大類的發展達到了相當高度,要做突破並不容易。

華婕一路看下來,發現畫的好的的確不少,但總能調出一些毛病,或者是看起來的確冇什麽毛病的,但也難以評價說有特別突出的地方。

“這幅是我走一圈兒下來,覺得風景裏畫的最好的了。”方少珺走回華婕身邊,麵朝著華婕正望著的風景畫道:

“構圖非常好,整個畫麵關係也極其舒服,水平很高。”

“是的,這部分的留白非常非常大膽,但跟整體構圖和用色組合起來,真的太寡慾了,審美很到位。”華婕點頭。

“不過可惜,它的色彩使用太保守了,細看、深看、久看,終究還是會覺得有點陳舊,缺少一點活潑的元素。如果是你來做這幅畫的色彩,一定能讓這幅畫活。”方少珺道。

“別別別,讓我畫,又未必能做出這樣的構圖和大膽的大區塊留白了。”華婕不好意思的看看四周,還好被誇的時候邊上冇什麽別人,不然多不好意思,跟砸場子似的。

而且,什麽時候開始的?

自己在方少珺眼中這麽厲害了嗎?

“走吧,進屋看看。”錢衝拉著慢慢騰騰的陸雲飛從另一邊拐回來,有些不耐煩道。

在他眼中,滿場油畫都是庸脂俗粉。

對於他這個畫起暗部揮毫如狂劍的野性派來說,這些人連陰影都不敢大開大合的塗抹,算個屁的畫家。

“走吧。”華婕跟方少珺也跟上,四個少男少女直奔別墅而去。

拐進一樓後,他們直接從左手邊的大課堂開始看,然後,在壁爐上方的最大一麵牆的最正中央,他們看到了馬良那幅畫。

被掛在這樣重要的位置,的確有其獨到之處。

曾經那幅嚇到孩子們的半成品油畫,已經徹底完成,畫麵上的女人柔和的目光與眾人相對,彷彿一位好客又溫柔的女主人,正禮貌招待客人。

“畫麵的明暗過渡真的做的太舒服了,馬良在技術層麵,真的紮實的有點過分。”方少珺抿唇讚歎,在這個層麵上,自己顯然也要遜色許多。

“用色、用筆的狀態,整體感極強。畫麵上所有內容的思考,都圍繞著整體關係去做。一眼望過去,真的就是舒服,經典。馬良是很強。”華婕說罷抿唇,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但,他也到瓶頸期了吧?”一直沉默著的陸雲飛忽然開口。

華婕幾人回頭望向陸雲飛,沉默的少年在麵對自己的愛好時,難得的多了幾句話:

“我仔細分析過他畫室裏的畫,最初時是很有風格的。

“早期畫作裏,馬良在畫人時,喜歡將頭髮畫的非常柔順,非常細,那些畫給我一種十分舒服的感覺。

“但是後期他畫的越多,對成長的需求就越強烈,而在成長過程中,為了提升這種畫麵的整體性,他不得不犧牲了自己對人物頭髮的迷戀。

“像這幅畫,大概就是一個進步的體現,它的整體性極強,舒適度極高,頭髮完全不會喧賓奪主。

“因為他剋製住了自己的衝動和情緒,將頭髮畫成麵,揉過去了,隻有麵部周圍距離觀者最近的頭髮,是有髮絲和細節處理的,遠景的頭髮則被迫隻畫出塊和麪。

“雖然在技術層麵,的確是提升了吧,但他的畫作曾經給我的那種強烈的舒服感,和柔順頭髮帶給我的視覺聚焦及趣味性,也消失了。”

說罷,陸雲飛深吸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一個月的話都一口氣說完了,接下來他可能隻能用點頭搖頭來表達自己了。

講話果然好累啊。

“……”華婕抿唇,再回望這幅畫,的確,技術層麵極其優異,但強刺激的讓人能分辨出是馬良的那種獨特的東西是冇有的。

也許這種頂級技術可以逐漸成為馬良的風格,但……國內美術這一塊兒,技術層麵的提升,會跟科學技術的提升一樣飛速發展,不出5年,現在馬良達到的這個突出性就會被超越。

如果不發掘出其他人無法跟風和超越的強風格、強能力、強藝術性的東西的話,他會泯滅於新生畫家之中。

又或者在技術登至馬良可以達到的天花板後,他能再次蛻變出新的、更成熟和被他自己認同的風格。

但,真的能嗎?

一個藝術家的蛻變,哪有那麽容易啊?

許多人是一輩子就畫一個東西,達到一次巔峰,便已經是流芳百世的名家。

要馬良從被自己埋葬的風格之後,再淘出金來,那真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他會再把自己的風格找回來的。”錢衝忽然開口。

“?”方少珺。

“?”陸雲飛。

“?”華婕。

“這次上海老洋房油畫展後,隻要風格獨特的《駿馬》、超強寫實的《上海女人》……”錢衝掃一眼方少珺,施捨一般補充道:

“以及極具魄力的通過將自己已完成的畫遮蓋,來創造強風格,傳達強情緒的《嚮往》,這三幅油畫得獎了,而麵前的《坐臥女人像》冇能進入前5,那他不得琢磨琢磨為什麽嗎?

“到時候堪破了繪畫藝術不僅僅是一門需要高超技術的工匠活,還需要強表達和強風格化,他不得回去琢磨琢磨、覆盤覆盤自己的繪畫人生嗎?

“他又不傻,畢竟是喜歡沈老師的人嘛,都不會太笨的。

“還能完全參不透?”

錢衝拍拍陸雲飛的肩膀,“快別替別人操這個閒心了,抓緊把畫展看完,我還冇瞅著我的馬呢。”

華婕挑唇一笑,錢衝雖然話講的不太中聽,但還是有點道理的。

“說起來,藝術這個東西的確是這樣。

“真要在技術層麵上去考慮,這幅畫雖然很強,但《上海女人》的如真似幻,在另一個維度上顯現出來的強度,應該更具衝擊力。

“而且寫實派最難的還不是深入的能力,而是如此深入的補充細節,還不破壞整體感。

“這一點上,《上海女人》真的很強。”華婕拍拍陸雲飛,放彩虹屁的同時,也鼓勵鼓勵小夥伴,緩解他們的壓力情緒。

陸雲飛抿唇轉開頭,雖然個性沉穩吧,但還是被誇的很澎湃。

“在藝術表達上,還是《嚮往》更厲害。

“真正的愛,是甘願毀掉你擁有的一幅好畫,去追求創作偉大作品的機會。

“這一點《嚮往》做到了,原本在潑金漆前,它已經是一幅很好很完整的肖像畫了。

“可畫者居然將金漆潑在畫上,冒著將這幅畫毀掉的風險,去追求突破和表達。

“的確很了不起。”

華婕又轉頭,將目光投向方少珺,眼中有欽佩。

一向傲慢矜持的大小姐,被誇的心一個勁兒的上躥下跳,她如陸雲飛一樣將頭轉向一邊,不太好意思看華婕。

這也吹的太厲害了,她當時就是情緒上來就潑了,事後反應過來還後怕呢。

不過……被誇的可真舒服,值了。

站在邊上的錢衝眼看著華婕這通馬屁把方少珺和陸雲飛拍的服服帖帖、滿臉暗爽,他雙手插兜,胸膛挺直。

恩,誇完方少珺和陸雲飛了,這回該輪到他了。

結果華婕還冇組織好語言開口,站在邊上的另一個參觀者,不知道華婕說的《嚮往》和《上海女人》出自身邊站著的另外兩個少年男女,單純的有些不服氣道:

“哎,我就覺得這幅《坐臥女人像》畫的挺好。

“幾個小孩兒在這兒大言不慚,踩這幅畫捧其他畫,冇意思吧?

“什麽‘了不起’,什麽‘很強’的一個勁兒的吹,我看也未必還能有畫勝過這一幅吧?”

說罷,這位參觀者還撇了撇嘴。

麵對他喜歡的畫作,一直聽著別人挑剔點評,還比對著說這個不如人,那個不如人,可實在有點不高興。

“……”華婕剛醞釀好的要誇錢衝的詞兒生生給嚇的咽回去了,立即意識到自己可能冒犯到別人了,忙道歉:

“不好意思,我們就是聊到起勁兒了,絕對冇有說這幅《坐臥女人像》不好的意思。

“這幅畫真的很不錯,不好意思。”

“就是嘛,小孩子不懂事吧,還非要指出一堆毛病,你行你上唄。”這位參觀者見華婕道歉,情緒雖然平複了,但嘴上卻仍舊不饒人,追加著來了一句。

“……”華婕不好意思笑笑,不再搭話,拉著方少珺,便朝下一幅畫走去,“走吧走吧…”

“???”錢衝。

等等!

華婕!

你還冇誇我呢啊?!

……

經曆了一場小風波,幾個孩子都變得謹慎了許多,不再隨意點評畫作,避免徒生事端。

在客廳走了一圈兒,跑到一樓大書房門口時,他們發現不知道是因為今天是最後一天畫展所以人特別多,還是大書房裏掛著一幅不得了的畫作,總之好多人,想擠進去實在不太容易。

“厲害啊。”

“牛b啦!”

“看的我驚呆了。”

“難以想象是怎麽畫出來的。”

所有從大書房裏擠出的人,都讚不絕口,紛紛表示不敢置信。

排在門口的四個孩子的心都忍不住提了起來。

錢衝這個情緒藏不住也壓不住的人,臉色都開始轉白,一副要昏過去的樣子,嘴裏還不斷的唸叨:“完了,完蛋了。”

華婕也有些口乾,隻怕裏麵那幅畫真的超級厲害,把方少珺他們幾個的畫比下去。

四個孩子靠在一塊兒,各個攥拳繃背,緊張的要命。

連方纔那個嘲他們‘你行你上’的參觀者排在了他們身後,都完全冇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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